第6章 第6章
早起，邱慕安上朝，邱子荣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门口小厮见她如此行为，都觉得奇怪，其中一人正思忖着要不要给她行礼，刚有所动作，邱子荣忙将食指竖在唇边，轻声“嘘”着。
小厮静默了。
车夫挥动鞭绳驱马驶离，待到那车轮声在寂静的深巷愈来愈远，邱子荣才堪堪松下肩膀，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
小厮都好奇：少爷这是怎么了？
只有邱子荣心里明白，她是做贼心虚。
若叫父亲发现她的玉佩不见了，肯定要细细盘问，倒时候不但保不住子莺，她也难逃家法。
整了整衣冠，邱子荣恢复“邱家大少爷”往日风流不羁的形象，负手说：“今儿天气不错呵呵。”
为了掩饰尴尬，她的笑声也很尴尬。
小厮们你看我我看你，也都面部肌肉僵硬地扯着嘴角。
这才寅时，天还没亮呢，哪看得出来天气好不好？
偏生有个不信邪的，不知是为了一探究竟，明察秋毫，还是故意打他家少爷的脸面，非要抬头瞅一眼。
他旁边那个倒是心眼活络，轻飘飘一掌急转如风，招呼对方后脑勺上，两个人低头、恭敬、微笑、恭送邱子荣出门。
心里揣着事，邱子荣一整夜都没睡好，她绞尽脑汁得想，自己当晚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玉佩最有可能掉落何处……
天色漆黑，纵深冗长的巷道里，各府门口挂着的灯笼照亮一方地面。邱子荣略显单薄的人影行走在巷中，那脚步不免有些急。
她换上最熟悉的男装，一身湖蓝色锦缎，衣领、袖口都是簇新的雪白，微弱的光映在她的面颊上，这个模样清秀的“公子”，忧愁难掩。
先顺着昨夜的路线又走了遍，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就连路边草帽遮脸正呼呼大睡的老、小叫花子都叫她给翻了个面。
地毯式搜索一圈，仍没发现玉佩，倒捡到几枚布满尘垢的铜板。
她捏着铜板暗暗负气，反手便抛进了叫花子的破碗里。
叮当两声脆响，叫花子几乎是立刻睁开眼，俯身跪在地上，念着吉祥话，“谢谢大爷，大爷好人多福。”
渐次拂晓，大都城繁华错落的景象逐渐清晰的展现在眼前，邱子荣搓搓脸，重拾精神。
既然明面上都没有，只能去那个地方问问了。
聚贤坊一隅。
青瓦残破，朱门褪色，门口两颗大柱子上残存的雕饰，依稀可辨当年的堂皇。
据说，这曾是某位大人物的居所。
仰起头，门上方原木匾额甚为随意，几乎就是树桩子削薄打磨平，边角尚未来得及修饰，便急匆匆挂了上去。
不过，那匾上的字倒是出奇得好看。
潇洒飘逸的“清流”二字，极有风骨。
这么个沧桑又别致的地方，若不住位隐士高人那都是白瞎了。
可惜，这世上的事与愿违，总多过心想事成。“清流”内并没有什么隐士高人，也没有什么能人异士，这里面有的唯独酒鬼——因为它是一家酒肆。
如此特别的酒肆，自然有它的不寻常之处。
在清流里，但凡外头叫得上来名字的酒，这里一概没有，您若跟掌柜的招呼一嗓子“随便”，他倒能端上些不错的烈酒。
偏偏这一独门特色在邱子荣看来就是“黑店”。
清流的酒，今儿叫“魂断肠”，明儿就成“温柔乡”了，价格嘛，更是看人下菜碟。
可不就是黑店么。
尽管邱子荣很鄙视这种做生意的行为，还是跟“清流”的老板成了朋友。
叩响门扉，
邱子荣静立原地。
不多时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闫晨一面将外衣套在身上，一面用那残存睡意的嗓音喊：“来了……谁啊大清早的，我们还没，呦，邱公子？”
木门打开一条缝，闫晨伸眼查看，见邱子荣脸色沉峻的站在外面，展臂将木门大敞，迎人进来。
“公子今儿来的好早，可不巧老板昨夜出去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呢。”闫晨边说边卸下安装在窗户上的木板。
因为邱子荣的突然造访，清流早开张半个时辰。
“我不是来找苏牧一的。”邱子荣道：“鬼手在店里吗？”
闫晨一怔。
苏牧一是清流的老板，闫晨担任掌柜，鬼手是店里不着调的小伙计，也是闫晨的亲弟弟。
鬼手原名闫阳，年少不懂事曾在道上混过。
官府清剿五毒帮，闫阳被抓个正着，闫晨当时已经通过衙门的司法考试，马上马坐任师爷，好巧不巧，亲弟弟进了大狱。
闫晨和闫阳都是苦命孩子，三四岁便没了娘，七八岁爹也走了，闫晨当哥又当爹，好容易将弟弟拉扯大，他这个不争气的！
后来这事叫县令知道了。
汪县令惜才，明里暗里点播闫晨，放弃弟弟，选择官场，可闫晨舍不下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自请卸任，帮弟弟打官司。
好在闫阳没犯过事，吃几年牢饭便出来了。
闫晨那时已经在清流就业，闫阳也凭他早年间在五毒帮学习的搜集情报技能，顺利通过苏牧一的考核，留在清流。
闫阳说：京城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没有他不知道的，就是那蔡大爷家的狗，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在某家门前拉了泡屎，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也能给查出来。
当然，这番豪言壮语最终落到蔡大爷耳朵里时，闫阳被拄着拐杖的蔡大爷狠追了三条街。
“鬼手”本是闫阳的外号，久而久之叫惯了，就成了他的名字。
邱子荣一大早登门找鬼手，闫晨心里直咯噔，“他还在后院睡着呢……这小子可是又犯事了？”
都说长兄如父，闫晨对这个角色陷得很深。
“我找他有些私事。”邱子荣说。
没犯事就好。
闫晨安下心，张臂引向后院，“邱公子请随我来。”
清流的后院与一般酒肆无差，四四方方的天井，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空酒坛，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树，树干繁茂，伸展的枝丫几乎覆盖整片院子。
灰蒙的天色，透过舒展的梧桐叶零零碎碎落进邱子荣的眼睛里。
闫晨动作麻利，踹门、掀被，一气呵成。
鬼手在睡梦中叫人家端了老窝也毫无察觉，他蜷缩着身体，口中发出呓语。
闫晨直接上手拧他耳朵，“就知道睡，邱公子等你回话呢！”
一阵刺痛传来，鬼手瞬间惊醒，“哥！哥！你干嘛！谋杀亲弟弟啊！”
听见鬼手鬼叫，邱子荣摸了摸鼻头，踌躇要不要进屋，思考不到一瞬，她已然迈步过去。
“咳咳”
争执中的兄弟俩听见突兀的咳嗽声，俱都停下来。
闫晨看了眼弟弟，抬臂向邱子荣施礼，“您慢聊。”说罢，又瞪了鬼手一眼，示意他好生配合。
鬼手盘膝坐在炕上，委屈巴巴揉耳朵，闫晨这边刚关上门，他便朝门口吐了个鬼脸。
邱子荣长身玉立，鬼手在炕上向她施礼。
子荣轻点头以作回礼，急迫问道：“昨夜可有人捡到一枚红玉玉佩？”
鬼手耸了耸鼻头，打着哈欠道：“您就为这事儿一大早把我叫起来？”
瞧他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这事很大好吗！
邱子荣懒得与他争执，追问道：“有没有？”
“没有。”鬼手摇头，“昨儿是七夕夜游，举国同庆的日子，他们不会挑这种时候下手的，再说了，这一行也是讲道义的。”
邱子荣紧张地咬指甲。
完了，
不在黑市，还能去哪？
可千万别送去官府啊，官场上几乎无人不知邱家家传的红玉，这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赶着上丞相面前邀功，她肯定死定了！
“少爷，您怎么了？”见邱子荣模样奇怪，鬼手问道。
“你去通知京城各大当铺，一旦有红玉消息，立刻来报我。”
“……哦。”
从清流出来邱子荣身心俱疲，她越来越后悔昨晚的莽撞行事，就不该跑出来玩，更不该穿什么女装。
管她邱子莺见什么情哥哥，现在倒好，人家郎情妾意了，你呢！
天色亮起来，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些许凉意，吸进肺里提神醒脑，很是舒服，可惜邱子荣没有心情享受这难得的美好。
进城贩菜的商贩推着板车在邱子荣身侧经过，沾着泥土的新鲜蔬菜水灵灵的，煞是可爱。
沿街的商铺有些开了门，有些还关着，摆摊的倒很早就出来了，占在各自的摊位上，将小玩意一件件摆出来，京城热闹的一天，就此拉开序幕。
邱子荣形色颓唐地走在宽阔无比的石板路上，沿街的包子铺，馄饨摊白气蒸腾，那香味如同一只勾人的手，在人的鼻息下流连。
“老板，包子怎么卖？”一道清新爽朗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老板说了价，那男子立刻垮下脸，惊讶道：“这么贵！”
“这还贵，你看我这大肉包，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老板卖力的为自家包子宣传。
那男子想了想，说道：“那好吧，给我拿一个包子。”
一个？
老板上下打量男子，笑道：“瞧公子生的伟岸高大，一个包子够吃吗？”
那男子粲然一笑，“自然是不够的，不过我总要先尝过味道，才知道你家包子有没有你说的那般好吃，值不值这个价。”
老板一听这话顿时来了脾气，从笼屉里拿出个包子，当场撕开来，只见那泛着肉香的红油顺着包子裂口淌到老板手上，油亮亮的。
“你尝尝，看我是不是在骗你。”
男子也不推诿，接过半个包子品鉴起来。
邱子荣心想：这家伙好鬼，三两句话诓人家老板白吃包子。
好奇地回头查看，想看看如此不要脸皮之人长得什么模样。
但见包子摊前，男子一袭白衣玉树芝兰，若非先入为主，真叫这小子的外貌蒙混过去。他个子很高，身材很瘦，细长一根杵在那，侧影单薄。
慢条斯理咬着包子，那吹弹可破的白面包子皮竟比不得他颜色的半分，男子生的如此俊美，当真是老天爷格外疼惜。
老板盯着他看，“好吃吗？”
男子抿了下唇，缓缓道：“好吃。”
这下老板开心了，自夸道：“我们家可是老字号，距离百年老店也就差个七八十年了。”
听了老板这话，男子呛了口，他掩唇咳嗽，微眯的眼角像一道锋刃刻出来的痕迹，一下子这幅画面与记忆中某些片段重叠。
邱子荣一恍。
这不就是昨晚那个人吗？！
三步并两步追过去，邱子荣扯着那人衣袖，将人摆正过来面朝着她。
“你，昨晚有没有捡到一枚玉佩？”
“呃……”男子怔愣低头凝视她，疑惑道：“这位公子，我们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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