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主与恶龙（二）
梦境的恐怖氛围蔓延到现实生活中，苏谨年更怕叶凡了。
不仅她怕叶凡，其他同龄的同学伙伴也怕他，所以没有人敢靠近苏谨年跟她做朋友。至此，恐惧和孤独成了她生活的主题。
物理学的角度，世界是由物质构成。如果问童年时期的苏谨年，世界和人类社会的组成问题，别的小朋友可能会说风树花草小动物房子等等，而苏谨年脑子里只会出现叶凡可怕又可憎的脸。
她觉得自己如同被恶龙困在城堡的公主，等待英俊的王子来解救。而王子不负所望，真的出现了。
苏谨年永远记得‘王子’出现的画面，那一天，班主任进教室，身后跟着一名小男孩。
其实早在几天前班级就有传闻，会来一个转学生。大家都在猜测会来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谜团揭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小男孩身上。同时被那多双眼睛注视，小男孩丝毫不见怯色，漂亮的眼睛甚至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了班级一圈，举手投足都充满异于同龄孩子的从容自信。
老师介绍完新同学，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粉笔还没放下，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冷静的童声。
“老师，阳不是三点水的洋，是耳朵旁，阳光的阳。”男孩字正腔圆，条理清晰。
要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说话多少有点逻辑不清，磕磕巴巴。
小朋友们不由地都对这个新来的同学肃然起敬。
连老师也怔了。
所以很多年过去，苏谨年依然记得许阳第一次登场的画面。
叶凡对这个新来的同学不感兴趣，这一天照常欺负苏谨年。
苏谨年崭新的粉色铅笔盒被叶凡和几个小跟班，当作手球一样丢来丢去。苏谨年想拿回自己的笔盒，可是跑这个人面前，这个人又丢给另一个人，跑到另一个人面前，这个人又抛给别人。苏谨年像没头苍蝇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还咬牙强忍着不哭出来。
学生都自觉给他们让出一片空地，围在那里有的不敢插手，有的在看热闹。
从他们神情上看，大家都习以为常。
突然，有一个人走了进去，一抬手接住半空中的铅笔盒。
叶凡高举双手接了个空，脸上原本正高兴的笑容定格一样凝固。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那个人不急不缓地走向也呆住的苏谨年，把铅笔盒递给她
那个人就是今天新来的转学生许阳。
第一次有人公然挑战叶凡，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许阳真的不怕叶凡，后来有好几次甚至为了苏谨年跟叶凡动手打起来。
渐渐地，叶凡欺负苏谨年的行为神奇般地有所收敛，虽然苏谨年的日子仍旧不好过，但许阳像手持正义之剑的王子，照亮了她充满阴霾和恐慌的世界。
事情真正出现转折是在初一结束，苏谨年被妈妈接到h市过暑假。在爸妈身边，虽然还是会偶尔想到叶凡，做关于他的噩梦，好在总算能安安心心睡觉，不用担心明天。
可惜时间不会停止，暑假很快就过去，她抱着妈妈哭得满脸眼泪鼻涕说不想回去，苏妈妈只当女儿在撒娇。
这样一直拖到第二天要开学，苏爸看不下去，亲自开车把女儿送回老家。
那天晚上，苏谨年躺在黑暗的房间久久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开学又要看到叶凡，就感觉喉咙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焦灼。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抹黑走到厨房从冰箱拿出一支雪糕。
‘砰——啪——’
“……不想过日子就都别过了！……”
“今晚你再去找那个贱货，我就带你儿子跳河，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敢！疯婆子……”
隔壁传来的吵闹声，还有砸碎东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这些声音格外清晰响亮。
苏谨年听出来是叶凡爸妈，鬼使神差地，她爬上屋顶想偷偷看个究竟。
万没想到，刚上屋顶就发现那个她逃避了一个暑假，最不想见到的人也在。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本能地想转身下楼，但对方显然也已经发现她。
在他目光无声注视下，苏谨年像被施了某种魔法，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叶凡背倚栏杆坐在地上，半隐在黑暗中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紧紧盯着苏谨年，散发着危险气息。
窒息的沉默中，楼下仍在持续传来的争吵声。
叶凡忽然缓缓低低垂下头。
苏谨年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狂喊‘趁现在快走’，身体却慢慢走向叶凡。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把手里没吃的雪糕递过去。
叶凡抬头盯着雪糕，又看了看她，再次低下头去，有一滴两滴液体落在水泥地上，夜色下像一朵朵黑色的小花。
肩膀颤抖着，他在哭。
苏谨年不敢走，可维持这个姿势蹲在那儿蹲得腿都麻了，她干脆一歪身乖乖巧巧的坐在他身边。
任由手中的雪糕像他的泪水一样，化了一地。
并不是不再怕他，只是在试探着讨好他，像小学时送他漫画卡片一样。
楼下还在持续不断传来争吵声，摔碎东西的声音。
苏谨年抬起头，望向深蓝的夜空，繁星满天。多漂亮啊，这些大人却看不到，他们更愿意愚蠢地无休止地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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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苏谨年这次的讨好终于奏效，新学期开始后叶凡没有再欺负过她，甚至主动示好和她做朋友。
事情的发展出乎苏谨年预料，天知道，她只是不想被他欺负，压根不想跟他做什么朋友，公主怎么可能跟欺压她的恶龙成为朋友。但她根本不敢表达自己内心真实想法。
于是，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她和叶凡成了朋友，公主和恶龙成了朋友！
许阳因为叶凡经常欺负苏谨年，所以不喜欢他，后来叶凡突然转变态度，他们的关系也缓和成了好友。加上他们和苏谨年被分在一个班里，学校里经常能看到他们三个人一起的身影，两个活泼跳脱的男孩中间夹着一个安静可爱的女孩子。
日子看似终于走上了正常的轨道，可苏谨年心底深处还是怕叶凡，有时候他突然朝自己伸过手来，她会反射性地躲开，看到他的脸就会不自觉移开视线。
外人只要留心观察，就会发现三个人中，苏谨年跟许阳的互动更亲密自然。
叶凡或许也感觉到了，好多次想拉近与她的关系，说笑话逗她笑，可她根本笑不出来，勉强笑一下比哭还难看。
这时，叶凡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没有表情地凝视她。
像噩梦里一样恐怖的气氛。
想起从前地狱般的日子，苏谨年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抖。他又笑了，说：“就这么怕我？”
苏谨年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很可恶。
中学那段日子，周围的同学，家里附近的邻居都以为他们关系很好，只有苏谨年自己知道，她在努力装作将他当成朋友。她潜意识觉得，只有这样，才不会像从前那样被他欺负。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慢慢长大之后她才知道有‘霸凌’这个词，形容曾经她遭受的校园暴力。有一次看了这类题材的电影，压抑的气氛唤起黑色的记忆，像是用旁观的视角看过去悲惨的自己，苏谨年头皮发麻。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以为噩梦已经结束，然而命运却像跟她开玩笑，以另一种形式戏弄她。
初三下半学期，或许因为升学的压力，或许因为青春期的叛逆心里，班级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数对早恋的情侣。
对于那些公开撒狗粮的情侣，许阳直摇头念叨：“一点点人性都木得。”
苏谨年对此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如常闷头刷题。
许阳常说她没开窍。
没多久，一天周末的晚上，苏谨年正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手机响了两声，是叶凡的短信，让她上楼顶。
苏谨年看了一眼，就把手机丢一边，装作没看到。好像知道她吃硬不吃软，没一会他又发了一条：
——等你五分钟，要是没见你上来，你死定了。
苏谨年这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以龟速慢吞吞爬上楼。
绿油油的葡萄架旁，是叶凡比同龄人高出许多的身影，他瘦长高挑，指间夹着一根烟，那一点火光像萤火虫的尾巴，忽明忽暗。萤火虫飞到他唇边，有轻薄的烟雾从他微启的唇吐出。他就从那浓密的烟雾中，微眯着眼，盯着慢慢朝自己走近的人。
苏谨年一直认为像他们这种年龄的学生抽烟很装酷，是只有幼稚的不良少年才会做的事情。然而因为对叶凡的畏惧，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厌恶与鄙视表露得太明显。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学校里说？”
天空月华如水，巷子里路灯的光漫上来，四周静得仿佛能听见微风拂过得声音。随着苏谨年的走近，水泥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你喜欢3班那男的？”
夜色的掩盖下，叶凡的神情有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努意。
苏谨年被没头没脑这么一问，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老实地摇摇头：“没感觉。”
三班的郝世杰，是个干净端正的男孩子。第一次和苏谨年相识是在学校食堂，当时他找不到饭卡，苏谨年正好排在他后面，见他翻遍口袋都找不到急得涨红了脸，就好心帮他刷了卡，然后对方主动提出加好友要把钱还她。再后来对方约她周末看电影，但她对那种老套的爱情文艺片不感兴趣，于是毫不犹豫且委婉地拒绝，从那以后郝同学就再也没找过她。
前天无意中和许阳提起这件事，叶凡就知道了。
苏谨年心里怒骂许阳这个叛徒，没有察觉，随着她的回答，叶凡紧绷的表情瞬间放松。
才由阴转晴没两秒，他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叶凡不同于年龄的深沉且带些阴郁的眼睛，紧紧盯着苏谨年的脸，似乎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苏谨年没有猜到这是道‘送命题’，常年在叶凡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霸凌下，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脸上浮现苦恼的神情，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自己喜欢的类型，然而脑海一片茫然。
不知道自己茫然的表情，歪打正着取悦了面前这个今天有些奇怪的人。眼前一暗，双唇就被微凉柔软的触感覆盖，微醺的烟草味萦绕在鼻尖。
仅仅是轻轻的触碰，苏谨年却如同遭到电击，整个人石化呆住，连呼吸都忘了。
她瞪大双眼，瞳孔倒映的是对方轻轻闭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连唇也在轻轻颤抖。
只是短短几秒，时间却好像为之停滞了。
周围安静极了，穿过葡萄叶间的风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叶凡微微睁开眼，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两人四目相对，呼吸暧昧而紊乱。苏谨年还处于呆滞的状态，白皙的双颊泛着清艳的红晕。叶凡的视线流连在她微张的唇上，颜色像初熟的樱桃，散发着甜蜜诱人的香气。
他再次低下头，近乎贪婪地品尝，青涩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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