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满身横肉的汉子，身体悬空，仅靠一只大掌攀着竹竿，才勉强不掉下去。而原本他爬上来的那条路，不知为何竟全然坍塌，两条塔柱上光秃秃的，竟不剩一根支撑用的竹竿。
思颜在台下紧张得要死，急迫地问主办到底怎么回事？她家小姐是否会有危险云云。
主办表情奇怪，语气幽幽，“这可是廖颉大师的作品”。
廖颉。
这名字一出来，塔上一位形容英武的年轻女子，“嗬”了声，道：“就知道你们没憋好屁，樊大师七年才成的作品，怎可能那么轻易叫人得到，在这等着呢！”
邱子荣不理江湖事，自然听不懂那女子何意，不过一直笑而不语的主办却慢吞吞开口：“此塔名为‘八宝玲珑塔’，由一万七千根楠竹拼接而成，塔上共有七七四十九门机关，或分、或合、或拆、或散。”
那主办一副笑面虎的样子，好似在念经，听的人云里雾里。
不过，当他说到这竹塔的机关会拆解合散，无论是塔上参赛之人，还是塔下看热闹的，俱都神色一变，或担心、或害怕、或激动、或好奇。
他们都想亲眼目睹这竹塔的精妙之处，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能降服这“巨兽”成为最后的赢家。
思颜听主办如此说，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万一不慎踩中机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也得残。
她家少爷……
竹塔上，邱子荣一袭酱红色短打，头发都梳成麻花，眉宇间不显柔弱却英气勃发，像极了草原上驰骋烈马的异域姑娘。
思颜自幼跟随邱子荣长大，深知她性格，越是困难越是让她兴奋，这种时候她是绝不可能退缩的。
唇瓣噏动，思颜双手捧在脸颊两侧，冲竹塔上的邱子荣喊：“小姐，小心啊！”
塔上，邱子荣双手攀着竹竿，朝下望了眼，她冲思颜挥挥手，笑容飞扬，十分俊气。
台下看热闹的人群也深深被竹塔上勇士们不怕困难的精神打动，纷纷朝他们加油打气，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听说有机关，邱子荣勾了下唇角。
挑战？
她最喜欢挑战了。
飞快睃了眼周围环境，在她斜下方有两人穷追不舍，瞧那二人衣着相似，长相相似，猜测是对双生子，只怕是一伙的。
方才说话的女子在另一侧，她在最后。而距离邱子荣最近的，当属正对面的汉子。
这汉子生的五大三粗，说这么会儿话的功夫，那汉子一直吊在半空中，就这还容颜不改，可见武功不低。
眼珠动了动，邱子荣朝汉子道：“要结盟吗？”
汉子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邱子荣说：“你左边那根，踩上去，把手伸过来，我拉你上来。”
她眸光澄澈，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听着很让人信服。
但这是比赛，赛场之上绝无朋友。
汉子仍是不相信地问：“俺凭啥信嫩？”
汉子不是不知道，只要踩上左边那根竹竿就能站起来，他是担心，那根也是机关。他可怕了这机关了。
现在还只是吊着，若万一再踩中机关，直接跟比赛说拜拜了。
邱子荣一颗七窍玲珑心，多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来汉子的想法。
他不过是犹豫罢了。
遂同他讲起，自己发现的关于机关的规律。
竹塔对面的茶楼二楼。
临窗而坐的是位身穿淡粉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此人容貌俊美，当如玉雕。
修长的手勾起陶泥茶壶，金绿色茶汤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后，落入陶泥茶盏中。
这茶价比金贵，这陶泥不值一文。
本该云泥之别的两种东西，偏叫他用在一处，看起来还那么和谐。
站在粉衣男子旁边的随侍，一直观察竹塔上的人，见邱子荣似乎要帮汉子，他说：“这女子真是奇怪，人家都龙争虎斗，你死我活，她却交起朋友来了，就不怕输吗？”
粉衣男子端起茶盏，轻轻吹着，细细嗅着，抿了一口后，嗓音清淡道：“是个有趣的人。”
邱子荣和汉子靠得近，说到关键处她又故意压低声音，是以这“机密”唯她二人知道。
斜下方的兄弟俩，听见她们二人的密谋，却到关键处，她们突然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没意思了。
那弟弟是个没注意的，见此状直接问哥哥：“咱怎么办？”
哥哥眸光暗沉，狠下心：“办她！”
说着，那兄弟俩借力使力，一个做跳板，让另一个上去，如此循环，两人已经摸到邱子荣裤脚。
汉子听了邱子荣的“机密”，观察了会儿竹竿结构，觉得有些东西，便试探着去踩左边的竹竿。
他小心翼翼试探，先用脚尖踏了下，确认没事，才放平了脚掌上前。
双生子兄弟俩已经跟邱子荣对上阵。
兄弟二人出身江湖，都有功夫，邱子荣不会武功，可她聪明啊，你来我往间竟也不落下风。
因她知道机关的关窍，所以敢放心大胆地踩上下左右的竹竿，兄弟俩摸不清规律，不敢轻易落脚。
即便如此，邱子荣也只能逗弄兄弟俩一两回合，人家毕竟是练家子，三两下将她逼到死角。
笼中鸟、瓮中鳖
邱子荣不乱跳了……
兄弟俩慢慢靠近，两人脸上的表情逐渐阴鸷。
一个说：“跑啊，你接着跑啊！”
另一个说：“瞧你是个姑娘，我们兄弟不好动手，你自己跳下去吧。”
邱子荣低头看了眼塔下，又抬起头盯着他们兄弟俩，忽地扯出一个求饶讨好的笑脸，说：“二位大哥行行好，这么高的地方，我又不会武功，跳下去不死也残啊。”
弟弟才不管，就让她下去，那个哥哥倒是说：“也不是不能商量……挺标志的姑娘，摔残了也可惜，你刚才告诉那汉子什么，原封不动告诉我们兄弟，小爷考虑饶你一命。”
邱子荣眸光一闪，惊喜道：“真的吗，只要大爷肯放过我，什么都好说。”
哥哥贼贼的笑着。
姑娘手指一勾，叫他靠近，兄弟俩以为胜券在握，想也不想靠过去。便在此时，那汉子突来一拳，击散兄弟俩。
弟弟失去平衡，后背着地摔了下去，哥哥抱着竹竿，先稳住自己的平衡，才朝下看了眼弟弟，他直直摔在地上，主办带人将他抬走了。
哥哥恨恨看着邱子荣和汉子。
邱子荣道：“凡兵战之场，必死则生，幸生则死。这点道理不明白吗？”
女子姿容清丽，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她长了双杏眼，那本该是极温柔的一双眼睛，在她的脸上却似乎藏着小刀子，射出来冷冷嗖嗖的光。
到底是小看她了。
哥哥冲身做最后一次重击，邱子荣躲也不躲。
看着那波澜不惊的眉眼，哥哥心中愤恨，当即杀喊了出来，蓦地脚下一松，他踏中机关，人嗖的，掉下去了。
台下众人发出惊呼。
邱子荣懒懒瞥了眼那哥哥，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道：“‘必死则生’也需要动动脑子，蠢货。”
以为拼命就一定能赢么？
天真！
汉子看不透邱子荣这人，感觉她跟寻常女子与众不同，但这种不同可不是他对女人欣赏的那种。
摇头道：“嫩这妮儿，也忒虎了。”
朝汉子翻了个白眼，邱子荣心道：怎么，女子就一定要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娇娇弱弱吗？她偏不。
不管汉子，邱子荣继续往上爬。
那汉子不是小心眼的，见她不回话也不羞恼，但是他有些好奇，“嫩为啥救俺？”
邱子荣一边爬，一边说：“因为你的口音。”
“？？？”
汉子糊涂了。
“俺口音咋了？嫩是俺老乡？”
这汉子也是个轴的，邱子荣不说，他就一直问，一遍一遍的，邱子荣无奈，说了实话，“你不是坏人。虽然你长得像个坏人，但从比赛开始你都没主动害过人。”
汉子沉默了。
粉衣男子有些意外邱子荣三下五除二干掉两个，不禁摇头失笑。
随侍朝楼下望了眼，神色冷漠，“真是废物，两个人竟对付不了一个女子。”
二人一路往上爬，越往上面，机关越精巧，邱子荣最开始参透的那套玩法已经不顶用了。于是他们二人一边爬，一边想新的办法，速度自然慢下来。
原本在最后面的女子，因先前的打斗，机关都被破解，她得以很轻松的追上来。
女子跟在二人后面，冲她们笑了下。
那笑容无害，邱子荣也回以一笑。
“多亏了你们破解机关，我才能这么快追上来。”女子说。
邱子荣淡然一笑，未语，那汉子却道：“甭谢俺，都是这个大妹子聪明。”
女子勾了勾唇。
三人俱都小心翼翼往上爬，途中邱子荣问：“廖颉是何人？”
女子稍显诧异，问道：“姑娘不知道廖颉大师？”
子荣点头。
那女子道：“廖颉是江湖上有名的机关大师，卫字营的鸿鹄风筝就出自他手。”
邱子荣不知廖颉，却知“卫字营”和“鸿鹄风筝”。
卫字营驻守玉门关，是镇守大都西大门的虎狼之师。卫字营有队侦察兵，就是靠足可载人的鸿鹄风筝，探查敌情。
这鸿鹄风筝，飞得高飞得远，难以被击落，从事空中侦查让敌军防不胜防，无往而不胜。
却不知这鸿鹄风筝竟出自江湖。
“我原以为，那风筝是关内侯亲手设计的。”邱子荣道。
女子解释：“关内侯将鸿鹄风筝进行改良，使其更灵巧机变……到底大家还是更信重关内侯。”
说到此处，女子神色略显落寞。
几人继续往上爬，汉子一脚下去，竹塔又晃了，有了前车之鉴，三人分外小心，都紧紧抱着竹竿，不让自己掉下去。
台下围观众人眼见他们距离终点越来越近，也俱都紧张起来，交头接耳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思颜十指交握，喃喃乞求神佛保佑。
茶馆二楼。
比赛局势缓和下来，三个人互相彬彬有礼，不见打斗，一时间大家都很好奇，这样下去，谁能赢？
随侍收回视线看向粉衣男子，“谷主以为谁能获胜？”
粉衣男子清澈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不知道。”
玉指勾起茶壶，金黄色茶汤泊泊而出，他垂头兀自品饮起来。
女子动作灵活，胆子也够大，很快她几乎与邱子荣齐平。
眼看终点越来越近，空中飞舞的彩色丝带吸引了几人目光。
那些丝带条条没入宫灯。
邱子荣想：依着主办的习惯，这些丝带应该也是某种机关才对。
正全身心思考机关，女子忽然道：“方才姑娘说什么‘必死则生’？”
邱子荣思考问题时，大脑会集中全部的精力在一件事上，因此她没能察觉女子那些细小的变化。
她回：“哦，是《吴子·治兵》中的一句话。”
距离宫灯越来越近。
女子慢慢超过邱子莺，回身笑道：“我没读过书，不懂这些，不过江湖教会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得罪了！”
说着女子朝邱子莺狠狠踹下一脚。
再迟钝也察觉出异样了。
邱子荣抬眸时，正好看见从天而来的一脚，她慌忙闪躲。汉子也没想到女子突然朝邱子荣下手，仗义的去帮忙。
可他一动，又触发机关，这次竹塔没有塌，而是将他的双腿锁在了原地。
汉子被困无法向邱子荣施以援手，那女子又是个练家子，这一脚若踢中了，她必定落塔。
现在她们几乎处于竹塔顶峰，若此刻被击落，这条小命可真就不保了。
心一横，邱子荣主动伸出双手捆抱住女子的腿，顺势向下一拽。
那女子未料到她出这招儿，大吃一惊，想要收势却已经来不及了，邱子荣使出全身力气死死纠缠住女子，一抬脚朝某根竹竿狠狠踩了下去。
不等女子反应，两人已成捆抱姿势迅速下坠。
疯了。
绝对疯了。
为不叫她得逞，这姑娘竟然鱼死网破？！
从未见过这样的女疯子！
邱子荣抱着女子的一条腿，女子用另一条腿狠狠揣她肩膀。
“放开，快放开我！”
尽管子荣倔强，到底是女儿身，受不了习武之人的全力一脚，她吃痛松开手，本以为会掉下去，后衣领一紧，汉子一只大手将她提了起来。
大惊过望。
邱子荣重新爬回竹塔上。
这回，
比赛的只剩下她了。
子荣朝汉子咧嘴一笑，“多谢了！”
汉子笑得腼腆，催促她快去摘灯。
围观众人看了场精彩的比试，此刻红衣姑娘距离胜利仅一步之遥，大家气氛高涨的为她加油鼓掌。
子荣偏头看了下眼塔下。
距离很远了，看不太清，只知道下面山呼海啸都是为了她。
揉了下肩膀，子荣咬牙继续。
女子那一脚真够狠的。
宫灯近在眼前，五光十色的光彩映在子荣的脸上。
她仰起头。
少女眉目清晰，一张小脸透着灵气，任何东西被柔和的灯光一打总会漂亮几分。此刻邱子荣那场面男儿面的容颜，竟也难得妩媚起来。
她望着宫灯上栩栩如生的花纹，唇角殷红缓缓荡开，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从宫灯下方垂下来数条五颜六色的丝带，每一根都连接着宫灯内的某处。
子荣不太懂宫灯内的机关原理，只能蒙眼猜。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她深信不疑那根黄颜色一定是！
一手扶着竹塔，一手去拉彩带，手臂高举过肩头，胸骨突然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手掌稍偏，竟意外将一根绿色丝带扯落下来，刹那间百鸟朝凤灯整个熄灭。
眼见倏地一黑。
邱子荣心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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