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卫国公府。
卫无极站在一间屋子前，这是位于国公府最偏僻的一所院落，随偏远并不荒芜，院中草植葱茏，花草的选择也独具匠心，以浅色为主，都是些有安神作用的花木。
卫灼华下朝归来周身散发着人畜莫近的阴郁之气，府中小丫鬟照例安排好膳食请侯爷用膳，未等靠近男人低沉愠怒的嗓音率先开口。
“卫无极人呢？”
自从有了上次与卫无极的交手，府中的丫鬟们对这位天生异瞳的四皇子更多几分惧怕。
卫灼华见丫鬟不答话，又问了遍，丫鬟这才吞吞吐吐，“少爷在雪院。”
听闻雪院二字，卫灼华神色微动，但也仅有一瞬。
他拂袖离去，直往雪院方向。
卫无极站在一簇盛开的淡紫色小花的花丛中间，细碎的花朵如星点遍布在翠绿的草叶间。
除了初初有些不适，他已经习惯佩戴幻瞳，不戴面具的侧颜丰神俊逸，跟卫贵妃有几分相像。
卫灼华就这么看着卫无极挺立在院子中间，眉宇间那团怒气远没有来之前强烈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朝他看过来，卫无极收回视线，便见卫灼华穿着官服，头戴官帽，面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似乎在生气，又有些悲悯。
“舅舅。”抬手施了礼。
卫灼华咳嗽一声，压制怒气质问，“我让你还的玉佩，你还给谁了？”
眼珠一瞥，“本来是要还的，但是……”掉了。
“你可知今日早朝，都发生了什么？”
这他如何知道。
沉默着不答话，卫灼华生气道：“刘鸷以玉佩为信物当庭逼婚，求娶邱丞相次女邱子莺。”
“什么？！”
他也是昨日回府才发现，那玉佩丢了。
本以为大不了寻块差不多成色的请能工巧匠雕琢还给她便是了，未曾想刘鸷竟然以此为要挟逼婚。
“卫无极啊卫无极，你可知你这次闯出多大的篓子！”
食指直戳到卫无极脑门。
卫无极身上还有股子跟小孩儿闹别扭似的轴劲，越说他，他越叛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鸷家世显赫配丞相千金也可以了。”
什么叫“也可以”？
戳着卫无极木讷的脑壳子，卫灼华气不打一处来，“刘鸷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阴险毒辣，目无王法，他已经死了三位夫人。让邱子莺嫁去刘家就是去送死的！”
心里像有千万只小猫在抓，卫无极焦躁地有些站不住。
“你……你说你，你为什么不是在惹麻烦就是在惹麻烦的路上！”卫灼华气得语无伦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倏地抬起头，用澄澈的眸光看着卫灼华。
“我在舅舅眼中，就会惹麻烦吗？”
“……”
“原来你也觉得我是多余的？”
“我……”
卫无极自幼生长在北臧，和那里天为父地为母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不，他还不如小动物，小狼崽尚且有母狼喂养，他孤独了只能抱着石头睡觉。
卫灼华从军那些年，给予卫无极的也都是生存之道，什么母爱，亲情，友情这些人类最稀松平常的感情，卫无极从未有过，也从未感受过。
正常人拥有的情感他是有些缺失的，是以在二十四岁的年纪，还跟个小孩一样幼稚。
不是认知障碍，是知道的太晚，学习的太慢。
心像裂开一道口子一样痛。
突然的很想离开，离开这里，离开卫灼华，去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认识他，最好是没有人的地方。
看见卫无极眼睛里的失落伤心，卫灼华心里很不滋味，他想解释，但是卫无极什么也不听跑走了。
年轻人，体力好，武功高，卫灼华追了两步追不上便随他去了。
“臭小子，晚饭前回来啊！”
四舍五入算低头道歉了。
卫灼华站在院子里静默片刻，他立在卫无极站过的位置，望着宫殿般的房子。
未几，拾阶而上。
双手推开厚重的房门，扑面而来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脂粉味，卫灼华面无表情踱步进入。
屋内陈设奢华，幔帐绫罗，金碧辉煌。
一个女人，她背影清瘦曼妙，服帖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尽管穿一身中衣高贵的气质丝毫不减。
她手中端一面掌心大的妆镜，犀牛角梳理着秀发。
完全的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我以为他在北臧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艰险，总该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可惜我错了，他到底是你的儿子，喜欢争。”
卫灼华对女人说。
也不知女人听进去没有，她稍稍偏头用低垂的眼角瞟了眼卫灼华，“是陛下命你来的？”
看了眼桌上饭食，一筷未动，卫灼华道：“陛下说，娘娘用过早膳他便来见娘娘。”
“真的？！”
“是。”
放下妆镜和梳子，卫嘉柔坐在桌子后面。
她拿起筷子和馒头，大口大口的吃，“那你去告诉陛下，就说本宫吃得很快，叫他快些来啊。”
敛去眼中泛起的泪花，卫灼华躬身行礼，“臣，遵命。”
每月十日之前，邱子荣都要吃一种药，这药可以让她不来葵水，喉结也会隐隐约约的凸显出来，更具男性特质。
因之前的事情耽搁了，才一直未服用，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思颜正守在门口等她。
“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没为难你吧？”
缓步上台阶，邱子荣咧开嘴，“爹这么疼我，怎舍得为难？”
今天的是可把思颜吓坏了。
“刚刚真是吓死了。”提起裙摆迈步上台阶，思颜凑近邱子荣小声说：“刚才二门上将二夫人压去了地牢，听说老爷身边的长随也被带走了。”
邱府二门上都是些从战场下来的退伍老兵，手段了得，邱慕安命这些人动手，只怕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眼睑稍阖，叹出一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二夫人敢收买父亲身边人打探情报，也该料到会有今日。”
思颜点头，“不过就是苦了二小姐，她见二夫人被带走自己也跟去了地牢。地牢那么黑，又潮湿阴暗，二小姐的身子骨能受得了吗？”
子莺……
这场事件中最无辜的就是她了。
邱子荣沉默着，思颜担心这事引起少爷不快，忙换了话题，“真没想到太子居然有意迎娶二小姐，但是老爷为何要瞒着少爷呢？”
“党争一事自古有之，联姻是最简单也是最保险的办法，他们目标如此明确，父亲定然是不想参与的，我猜想父亲当时应该是直接否了太子，这才未与我讲吧。”
邱慕安的位置多少人垂涎，邱家受到的恩宠又有多少人嫉妒眼红。
太子他们想要争权，邱慕安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啊他又不傻，惠成帝表面上看着远理朝政一心求仙实际上朝廷要事都还掌握在皇帝手中。
那可是皇权，谁愿意跟人分一杯羹呢？
邱子荣坐下圆桌旁，思颜走向里屋。
“我至今有一事不明。”从茶具中拿起一只杯子，邱子荣倒了半杯白水，慢慢喝着。
思颜在里屋不忘回应邱子荣，淡淡“嗯”着。
“刘鸷应当知道太子想和邱家联姻的消息，他半路截胡，就不怕激化太子与刘家的矛盾吗？他冒这么大风险求娶子莺根本目的又是什么？”
一排红木柜子前，思颜弯下腰，从某个抽屉中取出个小锦盒，“世子好色之名远播，兴许是他看上二小姐美貌？”
思颜的想法有时就很天真。
盒子递到邱子荣手中，她笑道：“刘鸷连子莺的面都没见过，怎能未卜先知她倾国倾城，兵行险招？”
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思颜：“呀，药都吃完了。都怪奴婢，我这就去找苏先生取药。”
“不必了。”邱子荣拉住思颜，“我正好有些事要与他商议，顺道把药取了。”
“那奴婢准备马车，陪少爷同去。”思颜做事麻利，说着便去安排了。
思颜口中的苏先生，便是清流酒馆的老板——苏牧一。
此人身份成谜，邱子荣与他相识多年，关于他的事情她也仅仅知道，他是个头脑聪明的生意人，是三皇子的门客，暗地里经营京城的谍报通讯。
至于苏牧一从何而来，是何出身，经历过什么她一概不知。
就是这么个秘密一箩筐的人，却是邱子荣除了家人外最信任之人，是她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小酒馆里，不是喝醉的醉鬼就是即将喝醉的酒鬼，这群里嘴里什么话都可能吐出来，闫晨单手托腮趴在柜台上，一边听一桌喝醉酒的客人侃大山，一边随意拨弄着算盘。
视线中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他顿时精神起来，绕过柜台迎接来人。
“邱少爷，思颜姑娘。”
他抬手施礼，邱子荣点头回应，“苏牧一在吗？”
“在后院看书呢。”
邱子荣熟门熟路走小门进后院，思颜默默跟随，正在擦桌子的鬼手一打眼瞧见抹浅紫倩影，笑得见牙不见眼。
“思颜姑娘，今儿怎么空着手来的，没给苏先生带糕点啊。”
知道他是打趣自己，思颜没好气瞪了鬼手一眼。
鬼手笑哈哈继续擦桌子，思颜哼了声追上邱子荣。
后院里，参天高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和暑热，苏牧一一袭白衣曳地，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看书。
苏牧一是典型的女孩子喜欢的文人公子形象，长相偏柔美，看起来很好相处，也很想让人接近。当然，他的这幅长相也无形中带动了清流的生意。
每当有少女来为家中老父打酒，苏牧一都要亲自接待，竹勺一倾，苏老板都会哑然一声，“哎呀，多了一两，怎么办呢？”
他用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含情脉脉看着人家姑娘，姑娘只好一边脸红，一边羞答答，道：“那就多一两吧。”
邱子荣无数次感慨：所谓奸商，大抵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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